第(2/3)页 去年初秋还是更早些的时候,有人向吕师傅的店里订了一条两丈八尺长的活节草木龙,老二并未亲眼看到这场交易,只是去吕师傅铺子里帮工时听他说起。 从尾到头,老二一天天看着那龙越来越长,长出火焰似的尾巴、长出老鹰似的爪,变得越来越像一条龙。老二问吕师傅为什么不先做头,他说做好身子再安上头,龙就活了;先做好头,等身子也做好,两件死物是凑不成一条活龙的。 吕师傅还与老二说了许多关于木龙的事,他告诉老二,送天女之外,燕地的赠鱼节还有另一项活动,直到今天,东边的轩陈也还在流传着,只是在颔项以东、浚河以西的这片地方断绝了。每年的这天,燕人在送完象征平安与守护的天女后,还会抬上一条带来战争与瘟疫的草木龙,在它的背上点火,由六七人持隔火长钳舞着;另有一赤膊大汉,持一口五寸宽的大刀,臂上绑红绸带,跨开步子,与燃着火的草木龙缠斗,斩它两角四须,最终在火焰烧尽时斩下龙头。 吕师傅说,若是这草木龙做得精巧,整条龙身的木节都会在这一刻尽数断开,龙头落地时,龙身也正好散作节节木片、噼里啪啦落到地上。 轩陈的怀王,也就是当今国主的太爷爷,就曾亲手制作过一条十丈长的草木龙,据说那木骨架用的是市洲大陨坑出产的防火乌桃木,上头的稻草全是一般长短、一般粗细,用松香墨染成黑色,根根直挺、分外狰狞;那龙头取自乌桃的心木,受了怀王三万九千六百七十一凿,即便是纤细如龙须,其上的纹路也有三十三条之巨。 崇阳门外,那十丈长的巨龙由轩陈国最壮硕的力士扛着,涂了松香墨的稻草燃起青蓝色的妖异火焰,镇西将军岳同屿赤膊上阵、斩下双角四须,又与那破败的火龙缠斗许久,直至青焰式微,岳将军一声断喝,大刀挥下,龙头与龙身轰然俱散。 “更古早的时候,还有一位燕地首领也亲手做过草木龙,只不过他用的木是敌人的盾牌、他用的草是敌人的头发,那龙头在颔山北麓、那龙尾在项水南口,龙背上的火从日落烧到天明,晨光从东方破出时,背光的人影好似齐天高,一刀斩下,刀锋西向,一道影穿透中原。” 说到这些,吕师傅便会像说书先生一样摇头晃脑,老二还记得他用凿子敲一下锯条,与说书人的惊堂木如出一辙。 但这一切的一切,在帝国控制下的蓟湖两路,都是大逆不道的禁忌、是毁谤天子的欺君之罪。虽在燕地,什么火烧草木龙、什么斩双角四须,陈翦雪这个年纪的人连听都没听说过。 当吕师傅告诉他“斩龙角”在帝国的禁制、告诉他颔项以东的燕人曾是多么骄傲,陈翦雪感受到的不是国仇家恨,毕竟他生下来就是帝国的子民;他只是更向往东方的轩陈了,那是一种少年的叛逆,好像往东、好像在那个国度,他就能得到自由。 …… 订制的草木龙又做了十多日,吕师傅只负责木骨架,晚上做,一到白天便拆散了藏在废木料里。拆开的木龙不过是些令人不明所以的木片,等到吕师傅完工,就算那神秘的客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提走这些木片,也不会叫人察出半点疑窦。 老二只是很好奇,订制不说,到底是谁胆敢在帝国境内斩这草木龙,就算他敢斩,又有人敢看吗? 世事无常,他没有机会知道问题的答案了。在某个平平无奇的夜晚,吕师傅将做好部分的木骨架拼起来,手拿着油灯,带老二从一头看到另一头—— 两丈八尺的草木龙做好了一丈五尺,那龙无头无肉无前足,只像是一头怪虫。 吕师傅从褡裢里拿出一袋银子,掂在手上,“这是剩下的工费,客人今早一并给我了,”他的脸上没有银两到手的喜悦、只有遗憾,“加上先前的定金,一共是八十两。他说钱给我,草木龙不用做了。” 吕师傅不知道客人为什么中途放弃,老二更不知道。大约是暴富了,想做些大胆的事情找找刺激,吕师傅和陈老二这样的穷人不懂得富人家的想法,但怯懦恐惧总是共通的,所以至于客人放弃草木龙的缘由,他们多少能理解。 只是可惜了这做到一半的木骨架,吕师傅让老二把它们收拾收拾、提去李铁匠那儿当柴火烧了。他说,草木龙做好了没人斩,便不如不做;斩了没人看,便不如不斩。 第(2/3)页